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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对于出生于六、七十年代的农村孩子们来说,牛几乎是他们童年的伙伴。随着农村包产到户的实施,一般几家共养一头耕牛。那时农户家基本上都没有自家的牛棚,牛便和人住在一起。牛对于农耕时代的农民来说是个命根子,在农忙时节,耕牛甚至超过人的作用,它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劳动力。我当时还在上小学,早晚放牛的任务就非我莫属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第一次拉着牛心里还是很害怕的,我和牛保持着很大的距离,牛绳拉得老长,为了以防万一,我手中还拿着一根棍子。当我拉着牛出门的时候,牛立在那里不动,我使劲地拽,牛还是不走,我爸在一旁笑着说:"放下棍子,牛怕你呢!"

    我放下棍子,牛也抬起头,我俩四目对视,这是我第一次正面接触牛的目光。牛的眼睛那么大,像铜铃一样,我胆怯了,生怕它冲上来用头顶我,我后退了几步,心中还想拿起地上的棍子,这时我爸说:"怎么还不走?牛不会伤人的。"这时我试探着靠近小牛,它默默地抬起头,我俩目光又一次相遇,感觉它不是那么凶,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,跟在老师后面一样。渐渐地我和牛便熟络起来,但看到它庞然大物的样子,心中还是有点发怵。

   春天的一个傍晚,我放学回来,拉着牛从邻村经过,准备到对面的山坡上去,那儿草多,场地又大,不用看管着牛,更重要的是我兜里装着一本《三国演义》的小人书呢,这可是我们那个年代孩子们的最爱,那种痴迷不亚于现在孩子们的网瘾。

    这时从草堆后窜出一条大黄狗,目光凶煞,汪汪地朝我狂叫,我本能地退后,躲到牛身后,我绕着牛转,狗也绕着牛转,我环顾四周,大人们都在地里干活,村子里没人,可我又不敢逃走,那样狗肯定追上来把我撕了。我抱住牛的大腿,这时大黄狗慢慢地向我逼进,一改之前的乱叫, 伸出猩红的舌头,裂开大嘴,我屏住呼吸,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得见。当狗离我只有几步远的时候,牛突然转身,头一低,牛角勾住了狗的前腿,然后扬头一摆,狗被甩得老远。   

    大黄狗趴在起上,摔得不轻,但一会儿又起来了,目光中显示出无奈和不服的挑战,但还是悻悻地走了,回了一下头,跛着脚。我好半天才缓过神,木然地看着牛,牛用鼻子嗅了嗅我的衣服,目光那么淡定,像是在安慰我。我舒了口气,拍了拍牛头。

    晚上我把今天发生的事说给我爸听,我爸说:"牛的眼睛很大,一个孩子在它眼中也是很高大的。别让牛瞧不起哦。"事后我想有一定的道理,鹅眼睛那么小,那么看人也一定是很小的,怪不得它不自量力地追着人较量呢?(这事是否有科学根据我也没有考证过。)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夏天,傍晚放牛可是件惬意的事,太阳火辣辣的毒头已过,几个小伙伴把牛放在山上让它们自由地吃草,我们自己躺在草地上,看着蓝天,看着那变幻莫测的云朵,什么都可以想,什么都可以不想,听着公社广播喇叭放着的歌曲,四脚朝天地在蓝天下做着各种造型。牛悠然地在地上吃草,不时还有鸟儿停在牛背上啄着牛身上的虱子,牛儿自在地享受着"清道夫"的好意。唐朝张籍在《牧童词》中写道:陂中饥乌啄牛背,令我不得戏垄头。这可能真是误解了乌鸟的本意。

    太阳西下,漫天的晚霞铺满天边,染红了天边,映红了人们的脸。太阳从晚霞的狭缝处露出最后的光茫,然后慢慢西沉,这时的太阳显得格外温和,像一个喝醉酒的长者,胀红了脸,显得那么慈祥。

   大人们荷锄而归,没玩够的我们开始在山下寻回自家的牛。谁知两头牛打起来了,它们时而互相用头抵住对方,像摔跤的孩子。时而歪着头用角扭住对方,牛角扭在一起,像孩子们玩三节棍一样打得格格地响。我们使劲地拉着各自的牛,费了很大的劲用棍子撬开牛角,我家的牛耳朵下划破了皮,对方的牛耳朵被牛角划开了,鲜血直流。但两头牛仍然立着不动,还有要再战的架式,我家的牛昂着头,目光傲视着对方,一副获胜者的姿态。

    "江村小儿好夸骋,脚踏牛头上牛领。" 我自豪地骑在牛背上,晚风吹拂,像个凯旋的战士趾高气昂。傍晚凉风阵阵,飘飘忽忽地送来公社广播里播出的歌曲: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走在乡间的小路上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荷把锄头在肩上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牧童的歌声在荡漾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喔喔喔喔他们唱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笑意写在脸上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哼一曲乡居小唱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 秋天是牛身上牛虻和牛蝇最多的时候,牛虻把自己嘴上长长的吸管扎在牛身上,不一会儿那干瘪的肚子就胀起来,像圆球一样,吸进的血开始是红色的,慢慢地就变成了紫色,吃饱了的牛虻像葡萄秋后开花所结的小紫粒,用手一拍全是血。牛的皮儿像痉挛了一样,不停地抖动着,那种颤动更像一个白天受惊的孩子晚上做梦一样哆嗦着,令人心疼,但牛虻依然贪婪地叮着,牛儿要么用头两边唬一下,要么用尾巴不停地扫动,但鞭长莫及。更可恶的是那些牛虻都集中在牛肚下,一方面那儿皮薄容易把嘴扎下去,另一方面牛尾巴扫不到,牛头也唬不到。有时候牛被咬急了就冲到泥田里把全身都糊上泥巴,那种无可奈何的眼神深深地刻在我心里。

    回家后我把旧扇子撕成条状,用细绳编起来做成了一个苍蝇拍子,绑上一个长柄,每次放牛时都带上,拍打牛身上的"吸血鬼"。看着牛安静地低头吃草,听着牛均匀的呼吸和牛齿切割野草的沙沙声,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谐,有时我在前走慢了,牛儿温柔地用嘴嗅嗅我的裤腿暗示我。

    放归后,我骑在牛背上,用手中的拍子拍打着牛屁股,牛加快地跑起来,风从耳边呼呼掠过,我使劲地抓住牛颈后的毛发,伏在牛背上,闭着眼睛,心中美美的,像草原上驰骋的小英雄。不久我又加了一鞭,牛像疯了一样地跑起来,我心里害怕极了,叫着、喊着,但牛儿跑得更欢,还以为我兴奋呢。"扑通",我掉在地上,一切都停止了,我睁开眼,发现自己躺在牛肚子下,牛一动不动,低头看着我,好像是暗示我起来,但那目光些许带了些愧疚。我爬起来,喘着粗气,心有余悸地拍拍身上的灰,感激地拍拍牛头,心中还着:如果牛当时不停下来,一脚踩在我肚子上…… 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冬天到了,牛儿基本上就拴在家中,一天只有早、中、晚三次拉出来饮水,舒散一下筋骨,排出一些废物。冬天也是各种动物养精蓄锐的时候,牛儿也是如此,来年还要春耕呢。母亲便把我们平时都舍不得吃的大豆早早地泡了,等豆发好,胀大后,我爸用碗口粗的竹筒连水带豆装好后,一手提着牛鼻子,一手打开牛嘴巴,我把豆子倒入牛口中,牛儿很配合,眼神里充满着对人的感激。

    刚过完年的一天中午,我在给牛饮水的时候,牛在塘边吃了一些霉变的山芋,当天晚上牛便不吃草了,肚子里一会儿咕咕,一会儿又哗啦啦地响,牛在屋子里打转,请来了兽医说是中毒了,半夜时牛的肚子了逐渐膨胀起来,像吹了气一样,牛的嘴里吐着白沫,牛儿跌跌撞撞,险些撞倒了房子的隔墙,牛儿急促地喘着粗气,我们一家人都起来了,邻居们也来了,不知如何是好。牛的眼角流着泪,往日黑夜里都闪着光亮的大眼睛变得浑浊暗淡,绝望地看着人们。突然,牛上吐下泻,吐出一些黑色的东西,然后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,头无力地放在地上,眼角流着泪 那目光那么苍白无力,但穿透了我的内心。

   一个儿时的伙伴,一个多次以不寻常的行动感动我的知音就这样走了,有时生命就是那么脆弱,一个庞大,矫健的身躯有时竟然敌不过几个霉变的山芋。现在,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发展,牛作为劳动力的作用已经消失,取而代之的已是食物链的一部分。大自然创造的万物鹿死谁手近乎残酷,神奇的食物链就像高一级物种悬在低一级物种头上的剑,只要需要,剑随时可以落下。

   岁月如风,吹走的是时光,流尽的是岁月,洗尽的是浮华,沉淀着一些记忆,留下的是那些永恒的美好。回忆着一些依然如新的儿时放牛画面,那温暖我内心的目光在梦中仍清晰可见。

注:作者,民盟一中支部周长春,本文已在《三尺讲台》刊发

      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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