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年皋城疫情记 | 城市屋檐

民盟金安区支部  张薇

疫情三年，皋城年年没落下。2022年4月初，周边风声鹤唳，沪上鸳鸯封，每天数字攀升。小城芳菲正好，晚樱繁复枝头，4月3日下午，我要去中央公园看花，今天不去，谁知明天有什么事耽误？进电梯前，我对孩子爸爸说：说去就去，别有牙没钱，有钱没牙。

当天我拍了如雪的木绣球、绿掌摇曳的梧桐小径、游人如织的樱花大道、黄紫纷呈的三色堇、金黄的棣棠，花与人相拥，人与景相融，醉在自然中。晚上发朋友圈，“上帝打翻了调色板，乱花已经迷了眼。”岂知这是2022年春樱最后的身影，或许是我在四月最后的自由。

疫情，这潜伏暗处的怪兽，随时会蹿过来，4月4日早晨，本市发现一病例的消息，搅动了平静氛围。关于疫情的文字浩如烟海，我的文字毫无价值，但不可复制的个人记忆，宏大叙事外多角度的掠影，凑成完整的时代拼图。

因有前车之鉴，那个上午，市民冲进菜市、超市囤货，有人被堵在超市现场做核酸，超市收银台排起长龙，堪比春节。我家快递盒自进门那刻起，便是我眼中钉，必扔之而后快，此刻食物绝不嫌多，食物匮乏的恐惧刻在国人骨髓里，安全感来自囤囤囤，翻检冰箱，竟找到了葛朗台清点金币的感觉。

很快全员核酸、封城，出入证一次没用就作废了。春光老去，人们被关在室内，车马俱静，开窗关窗没有区别。自然界没了惊扰，万物蓬勃生长，行道树绿叶日渐葳蕤，遮断了道路。河水清澈，水位欲齐滚水坝，想起“春江潮水连海平”。鸟雀腔调婉转，看见一只灰喜鹊大胆落在步道蹦跳，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开心。夜间空气清冽，平时模糊的对岸，此时灯光触手可及。城市暂停，自然界的休养生息，此消彼长，生态是这样平衡的。

封城的日子，每天从清早买菜群接龙开始，本轮疫情，深刻地改变了人们的消费观，疫情后城市人的主题将是阳台种菜、买冰柜。

脆弱的城市，一切依赖输入，业主群推了多个买菜名片，大家转战一个又一个，诞生了新职位—--团长，现在不知“团长”为何的，简直是外星人。有的人脑子进水，要买青菜1斤、姜1块、土豆2个，看得我想打他，当点外卖啊？人家送菜也有风险好吧？多买一点，冰箱就爆了？店家说只卖套餐ABC，业主还是认真发他想买abc，阅读理解0分；晚上九点楼上弹琴，楼下大骂，开始打字，后来语音，双方各2人混战、骂战，管家也没辙，踢出群了事；群里有人推销自己腌的咸菜，自己摸的螺蛳，有人说再关几天还不起房贷了；一楼的业主，让保安赶走一只流浪猫，猫半夜偷吃他家狗粮，惹得狗大叫，吵他睡觉。我们见过这奶牛猫，肚子饿得陷下去，有几次带火腿肠出去，没找到它；也有可爱的细节，曾让一位男志愿者代买菜，他把大白菜外黄叶掀得干干净净，一看就是做饭好手。还有，一楼有院子的业主，本来想做假山水池，现在改种菜了。

食物面前人人平等。沪上身价百亿的投资人也在团面包牛奶，我们小区管家团了新鲜莴笋，20斤30块，良心价。拿了大捆莴笋，接着是如何保存的问题。莴笋叶过水后凉拌、清炒两可，绿叶菜不能浪费了。莴笋切丝放麻油白芝麻凉拌，切片香肠木耳红椒青蒜小炒，切滚刀块烧油滋滋的腊肉，切条状，放盐糖姜片生抽小米椒，做成小菜咸鲜爽口，咯嘣脆。

经常一大早被喊醒，保安拿着话筒喊，“宝贝们，下来做核酸了。”清新的春天早晨，下楼，陌生了小区的路，家中方一日，世上已千年。香樟树郁郁葱葱，一只灰喜鹊藏在树丛，连石楠花散发的气味都觉得亲切，平时那么厌恶，这是自由的味道啊。正装修的人家院里映山红开了谢了，宜一个慢镜头，红花瓣悠悠飘啊飘，落在无人庭院。院子堆了黄沙、没拆箱的地砖、运建筑垃圾的小推车，明明是强烈的生活痕迹，但又多日静止，像庞贝古城瞬间凝固。不不，像小时候玩的“木头人”，复活时间一到，所有人、所有事物都鲜活起来。至于心里余波荡漾，只有各自沉吟、各自知。

此时朋友圈歪诗、正诗横飞，国人一遇大事就爱写诗，疫情也不例外。看了几首，直接看吐了，谄媚的句子竖排让人恶心。汶川地震时我也写过诗，现在不能看。你可以歌颂人民的宽厚忍耐，歌颂抗疫人们的坚毅顽强，但若给苦难涂脂抹粉，那便不是人。

大米10公斤

花生油1桶（5L）

牛肉2斤

手抓饼2袋

鸡蛋2板

丝瓜4根

沃柑3斤

紫茄子4根

......

每天早上，我从手机买菜群随机捞取的一段，都是最好的现实主义风格诗歌，可媲美汉乐府，可入选《2022年诗歌年鉴》，创作者是我们陌生的邻居、热心的物资配送者们。若干年后，我们为下下一代解读时，要花大量时间介绍写作背景。

从清明封闭到谷雨，丝毫没有解封迹象，每天保安巡回喇叭，“睡到十点半，还省一顿饭。”中午食欲全无，想想魔都种种糟心传说，觉得自己幸福无比。原来，幸福极其简单，全是比较出来的。

三年疫情，一次比一次紧张，前两年疫情，关在家里的人们抢口罩、秀厨艺、立扫帚。多年后我们会记起2022这一年：春光疯长的时候，城市里人们足不出户，出来，是为排长长的队做核酸。在采样医护眼里，不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，是一个个张开的嘴巴；楼里的人们抱着手机团菜，所幸我城渠道畅通，物资还算丰富，网络那端发商品图片，贴心到猪肉图文并茂，标明梅花肉、五花肉、扇子骨、大小排，大家看图说话，群里业主哀叹：多么熟悉的超市，我好想去逛啊；社会分工细化，有了专业团：团茶叶、水果、小龙虾、手工水饺，甚至烟酒；群里混进卖手机、蹭脸直播的房产中介，不一会即被接龙消息淹没，或被踢出群；人们每天看新增病例数字，掰着手指算被封的天数；有一晚，业主群传本区解封消息，有多高兴，就有多失望。我几乎有种错觉：封在小区里的这些人，一个个靠投喂，会过到天荒地老，活成桃花源人。我摇摇头，这也太卡夫卡了。

走到天台，剪下几朵香槟色蔷薇，开放的花儿给幽闭日子带来一丝明亮。团成花球，以高楼与河流为背景，伸向更遥远的地方。祈愿疫情阴霾早日散去，人们自由地工作、散步，孩子们打球、嬉闹。